對街的一棟平房，就像其他礙眼的老舊房子雜處在新蓋的大樓中，這種簡陋的兩層式的平房，屋頂上的平面突出著水泥樑柱，上面裸露出茶褐色，生鏽的鋼筋，這樣的屋頂好像房子蓋到一半，讓人覺得屋主隨時想要在其上再加蓋一層，但是數十年過去了，斑白剝落石灰牆面，加上暴露在外，生滿青苔的紅磚，這樣的衰老樣貌，早已經取代了原來屋主的進取和克難精神。
毫無光澤的白鐵門前，矮牆圍起來一個小院子，但是狹小的空間倒像是一個前廊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盆，花草任由他們自己生長，有的花盆中長滿了雜草，甚至整盆都長滿生命力極強的蒲公英、昭和草和咬人貓這種野花野草，主人一視同仁，這時正在給它們澆水，這位頭髮全白的老婦人，但身形依舊纖細和優雅，他的頭髮總是整齊地盤起，裝扮素雅、端莊。
過去，靠近這房子的門口，常常聽見裡面傳出鋼琴的彈奏，也許女主人年紀大了，無法彈奏了，如今，偶爾還是會有短暫的琴聲傳出，老太太一個住在這幾十年了，原本和他的兄長一家住在一起，但是他們一家已經搬走好幾年，如今她一個人住在這。
老太太剛來到這裡，正是二十來歲，年輕的中學老師，她的美麗，在遠近是眾所公認，無論在村子裡還是在學校，只要有中央或地方的長官來訪，她總是被推派當做接待，她落落大方、飽讀詩書，她不像一般長得漂亮的年輕女孩，喜歡遊玩、響往愛情，許多追求者紛紛透過中間人，校長、村長、她的兄長，想要娶到這樣內位兼具的美女，但是幾乎所有的追求者，都鍛羽而歸，有時候她去教堂禮拜的時候，有的仰慕者只為了要見她一面，坐在會堂木頭長椅上，耐心等候到散會時，伺機上前和她攀談，但她的談話不超過客套簡單的寒暄。
村子裡有時候大家會猜測，到底她是眼光過高，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，但是因為她生活單純上毫無指摘，慢慢地，大家就不拿她當閒話，反而慢慢喜歡她和她兄長一家人，附近的小孩，常找這個漂亮的阿姨玩，要聽她彈琴，幾個孩子在一旁唱唱學校教的愛國歌曲。
沒有一個人知道，其實她對男人的冷漠，是因為她已有了心上人，剛來這學校教書的時候，她愛上一個很有才氣的男老師，他們之間書信往來，彼此欣賞，不料，這男老師後來卻更鍾意另一個女孩，一位純樸的本地女孩，沒受過高等教育的診所護士，女老師無法控制自己的嫉妒，故意去診所和這姑娘交上朋友，後來暗示自己喜歡那男的，有意無意讓對方覺得，在學校他們已是公認的一對，而且自己才貌雙全，但一切小動作無法改變事實，沒多久，男老師和護士公開交往了，甚至傳出要結婚了。
她無法控制心中強烈的嫉妒，把男老師曾經寫給她，裡面提到他左傾的政治立場的一封信，交給了當時的校長，在交出這封信的同時，她就後悔了。接著，這老師就被警備總部約談，甚至調查出來這人真的和對岸仍保持聯繫，關心新中國的發展，從此這男人就在她的生活中消失，沒有人知道下落，她感到自己的心，破了個大洞。
事發之後，她去到診所，抱著矛盾複雜的心情，像是贖罪又像是去視察自己所做的成果，看到年輕護士失魂、傷心的模樣，日夜的哭泣讓她浮腫的雙眼，像是蒙上了紅色的紗，見到女老師來了，便又忍不住哭出來，她雖然安慰著單純的年輕護士，但這時，她破了個大洞還在淌血的心，瞬間被冰冷的混泥土圍起一道堅固的牆，她更加嫉妒、討厭眼前的女人，竟然只有她可以公開地傷心，她明明是第三者啊！
兩三年後。
有個年輕的空軍飛官，熱烈地追求她，這位少校軍官溫和有禮，英姿挺拔，而且就像那個愛國的老師，同樣也是熱血的青年，軍人的愛情和讀書人的詩情寫意不同，他一但決定愛上女老師，便義無反顧，屢屢被拒後，仍堅持到底，殷勤護送出入、送花獻禮。後來她受了感動，接受了單獨的約會和出遊，漸漸地，兩人之間似乎互有默契，見過了雙方的家人，眾人幾乎都確定美女終於要歸給英雄了。
在一次約會中，少校向她正式出求婚，她愉悅地笑著，不點頭也不搖頭，卻是沉默，少校急得快要大叫。
「妳別只是笑，倒是回我呀？」他急切地催促著，似乎滿有把握，認真的表情更顯出帥氣。
「你死心吧！我不會嫁給你的…」說話的時候，她仍然微笑，又像是苦笑。
「你開玩笑嗎？到底怎麼了呢？」少校開始感到錯愕、迷惑，聲音有些顫抖。
「分手吧！我試過要愛你，但是辦不到，分手吧。」
可怕的是，這句話像是早已準備好的，在自己的心裡說過無數次了。她仍然微笑著，又像是苦笑，而且眼光看著地面。
「可…可是，我對你，不夠好嗎？我誠意不夠嗎？」少校已經開始著急，但畢竟是上過前線的優秀軍官，他很快又緩和下來，口氣沉著、冷靜。
「好！我等你！」
他認為鋼鐵般的意志，必定能攻破她內心堅固的堡壘。
後來，這忠心的少校，仍然沒有放棄，保持著友好的關係，眾人仍然視他們為一對，每當放假，就會來和她相會，邀約她參加社交活動，她心裡真的開始有愛情的感覺了，但是就這麼一點點，像是呼吸到黎明的清涼空氣一般，舒服的感覺，但是沒有它，日子一樣可以過得去呀！所以，幾次少校又提到結婚，她總是拒絕，甚至對方態度強硬點，她就建議分手，慢慢少校就不提了，而且，大家都知道，這位青年變成夜總會的常客，越來越少來找她了，甚至他在喝醉時，常常和人抱怨這個高傲的女朋友如何折磨他，不久，這軍官就消失在她的生命中，同樣，沒人知道他的下落。
老太太始終未嫁，退休後，桃李滿天下，偶爾有學生來探望她，甚至教師節或母親節的時候，還有貼心的學生會既賀卡給她，她平常在附近的小教堂裡幫忙，司琴、插花、打掃、教主日學，她的一生雖然忙碌、受敬愛，但她的心常在夜裡哭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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