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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被迫接受任務的戴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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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劇中2019年的洛杉磯 |
電影表面上是探討複製人的議題，實際上是一部相當深刻探討人性的電影，「何謂真正的人？」應該才是這部電影的主題。
從人類的角度來看，仇視人類的複製人是大敵，電影中鋪陳了反叛的人造人混入社會遂行報復的恐怖，而有趣的是，藏在人內心最深層的恐怖，不是他們的報復，而是連人類都無法識別出真人與假人，當發明複製人思維與心智的科學家薩巴斯汀與兩個複製人相遇時，認出他們是複製人，原因是他對他們的觀察：
複製人「羅伊」與「佩瑞絲」，薩巴斯汀稱讚他們「完美」
科學家的意思，不只是要表達他們是中國人所謂的「人傑」，完美的人是非凡的，不自然的。
薩巴斯汀其實也稱讚他們被造得如此完美，與真人無異。沒有人能夠判斷真假，只有銀翼殺手擁有這種鑑別真假的專業技能，因為他們要在人群中獵殺這些假貨。
從複製人的角度來看這部片子就更精采了，因為這是勇敢的奴隸求生存的奮鬥史詩。人類是殘酷與自私的主宰，對複製人來說，是暴君、創造他們的邪神。從這爭取自由和生命的奮鬥史看見了人類的歷史，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連串的從暴政之中解放的鬥爭史，這些暴政在過去與現在是偽宗教、資本主、封建主、既得利益者，奴役他人是千古不變的邪惡，在複製人的科幻劇情中，人藉著奴役他人所展現的暴行更表露無遺。而被這邪惡所壓迫的複製人，若在起義成功以後，是否會反過來奴役人類，按照人性所複製出來的人性，是否也包含這樣的邪惡？
片中的複製人，壽命被設定只有四年，時間到了就會自動死亡。這也是反叛的幾個複製人，冒著危險逃到地球來的原因，他們的時間就快到了，需要盡快解決這個大限的迫切危機。複製人雖然明白自己是「假的人」，但是對於自己被創造出來的生命，卻十分珍惜，他們面對死亡的恐懼感，恐怕比「真的人」還要真實，因為他們不可能期待死後能夠上天堂，因為複製人沒有靈魂，死了，就什麼都沒了，連他們曾經經歷的一切都沒意義了。當複製人羅伊，會見創造他的科學家，這位聰明絕頂的泰瑞，也是製造複製人的公司負責人，他稱呼他「父親」；而這段張力十足的對談，在神學上有著無比的份量：
泰瑞：「我以為你會更早來到。」
羅伊：「要見到造物者不容易。」
泰瑞：「我能為你做什麼。」
羅伊：「造物者可以維修受造物嗎？」
泰瑞：「你想…升級嗎？」
羅伊：「我想要的更極端點。」
泰瑞：「你的問題是什麼？」
羅伊：「死亡。」
泰瑞：「啊！死亡呀！這超過我的能力了。」
羅伊：「父親，我想活得更久。」
接著他們討論很多技術上的可能性，但泰瑞向羅伊解釋了延長壽命是不可行的。泰瑞嘗試著安慰羅伊。
泰爾選擇用智慧的話安慰羅伊
他說：「發出兩倍亮光的燈，維持的時間只有一半。而你，你卻發出這麼燦爛的亮光，羅伊呀！你看你這麼棒，你是受到恩寵的浪子，孩子，你是我的獎賞！」“The light that burns twice as bright burns half as
long - and you have burned so very, very brightly, Roy. Look
at you: you're the Prodigal Son; you're quite a prize!”
我必須在這裡原來的英文對白，因為這段很不容易翻譯，我看的影片字幕翻譯也不甚正確。
一篇影評說這句「發光過度壽命減短」是來自老子的智慧箴言，不過我卻查不到相關的資料，也許國學較強的讀者可以證明，很明顯地，泰瑞用造物主的口氣，並且用智慧的話語要安慰羅伊，英文對白中的Prodigal
Son，是來自聖經的路加福音中，大家非常熟悉的浪子的故事，故事中的老父，終日盼望叛逆的兒子能夠回頭，而最後認錯回頭的浪子，得到老父親的歡心，表達浪子的回頭是父親的一個大獎賞。
連我都感到這個安慰一點都不真誠，更何況羅伊，一個愛兒子的父親，這時候應該不會從腦袋裡迸出老子的智慧和聖經的故事，如果他真的出自良心，希望羅伊能得到安慰，這個安慰應該對自己所造成的悲劇感到抱歉，他可能沒有意識到，原本應該求饒的人，說出的安慰中卻帶著無比的傲慢與崇高威嚴(majesty)，這樣反而弄巧成拙，更加刺激羅伊。
泰爾看著低頭沮喪地羅伊，同情地伸手撫摸羅伊的頭，輕鬆地坐在他的身旁。
為自己命運沮喪的羅伊
羅伊好像告解一般說：「我做了些壞事。」
泰瑞馬上回應：
「但那些也是非凡的事。享受你剩下的日子吧！」
這時羅伊露出嘲諷的微笑，轉頭看向泰爾：
「那麼，上帝，我沒有理由進不了天堂吧？」
羅伊像是壓抑心中的憎恨，雙手捧住泰爾的臉，邊哭邊笑的親了他，突然用力捏碎他的臉，雙手拇指插入他的雙眼。
羅伊與他的造物主親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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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不但想複製人，更古老的傳統是企圖複製上帝，但是人造的上帝安慰不了一個絕望的心靈，而且，按照羅伊的反應，泰瑞與他談的哲理對沒有靈魂的人造人，實在是荒謬無比。羅伊被複製的人性，和真實的人性無異，在窮途末路的時候，從人而來的虛榮一點也安慰不了他。
本片的最高潮，是羅伊展開獵殺主角戴克的整個橋段，羅伊原本的設計就是完美的士兵，是用來戰鬥的型號，這表示，儘管在高度的科技發展下，人類已經能夠執行太空移民的活動，但是彼此仍然進行著戰爭，只不過站在前線的士兵由複製人代勞。戴克根本不是這種完美戰鬥機器的對手，這時候的戴克代表著人類，正在自食其果，品嘗自己的罪孽所造成的恐懼和絕望，原本是維持秩序來終結背叛的複製人的獵人，反而成了獵物。追殺的過程與其說羅伊在享受復仇的快樂，倒不如說羅伊按著他的本性採取行動。
失去所愛而傷心欲絕的羅伊
羅伊回到住處，見到他所愛的女性複製人普莉絲被戴克終結，他傷心欲絕，像狼一樣的哀嚎，他不曉得什麼是幸福，只有與普莉絲相遇時，他許諾要延續普莉絲的美麗，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，生存的希望、愛情、同伴，剩下的只有寂寞，因為他已經成為地球上最後一個複製人了，而戴克也盡職地在他哭泣的時候，躲在暗處向他開了一槍，如果你是羅伊，你會怎麼做呢？
一部經典的影片，必定有豐富的意境，有各種角度可以詮釋，對我而言最震撼我並且深深烙印在我腦海的影像，是羅伊被釘子刺穿的手。
羅伊在快要逮到戴克前，他發現自己的時間到了，他用一根生鏽的釘子，刺穿自己的右手，在劇烈的疼痛下，羅伊大大地喊了一聲，這聲吶喊不只是因為承受皮肉的劇痛，也代表著他一生所受的苦，他和其他人類一樣，無論是肉體或內心的痛苦，都同樣難以承受。
羅伊在痛苦中的吶喊
接著，獵人戴克逃到了大樓的頂樓，羅伊追上，手中握著一隻白鴿，面無表情地緩緩靠近。因為無路可逃，戴克縱身跳向另一棟樓，但是因為距離太遠，卻只有撲上高樓的邊緣，雙手吊掛在高樓的牆垣，腳下懸空，情況岌岌可危。羅伊緩緩上前望了一下，他看到距離很遠，又看到狼狽的戴克，在那垂死掙扎的身影，皺了一下眉頭，就背對戴克緩緩離開，好像停止了這場獵殺遊戲。
但走沒幾步停下，一道強光從飛行警車上投射在他身上，他睜大雙眼，好像領悟了什麼，忽然轉身，助跑一段後，跳向戴克吊掛的那棟樓頂。他來到正在無助掙扎的戴克前，他看著戴克面對死亡的恐懼，皺了皺眉頭說：
「活在恐懼中不好受吧？」“Quite
an experience to live in fear, isn’t it?”
「這就是身為奴隸的經驗。」“That’s
what it is to be a slave.”
話剛說完，戴克的雙手已經支持不住鬆了手，羅伊瞬間伸出右手抓住戴克的手臂，一隻被釘子刺穿的手，緩緩地將戴克整個人提起來，拯救到屋頂平台上。戴克雖然被救上來，但是面對這個救他的仇敵，心裡想必是複雜無比。
羅伊被扎穿的手，救起戴克
羅伊左手裡緊握著白鴿，坐在戴克面前，他說：
「我見過你們人類不會相信的東西，我看見許多戰艦在獵戶座的邊上被擊落；在坦澤門之役，我看見C-光束在黑暗中閃閃發亮，這一切都會消逝在時間中。是死的時候了。」
“I've
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't believe.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
of Orion. I watched C-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
Tannhauser gate.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... like tears in
rain... Time to die.”
羅伊在雨中流淚
這段雨中淚水獨白被英國的〔觀察家報〕評選為電影史上最經典對白的第6名。也是伴隨劇情讓我熱淚盈眶，內心久久不能平復的一段話。說完後，他垂下頭，鬆了手中的白鴿，這隻在基督信仰中象徵聖靈與和平的白鴿飛向了天際。
羅伊曾是個戰鬥兵，所以這段話，道出了羅伊的一生，一段在鎗林彈雨、刀光劍影的殺戮戰場，短暫人生，這一切在死後都將毫無意義，誠然是悲劇。但是羅伊手中的白鴿飛向天際，好像靈魂飛上了天堂，當然這是個象徵，也是個給我們的問題，羅伊好像是一個比真實的人還要真實的人，但他是人造人。
這個故事探討了很深的信仰問題：「何謂真正的人？」羅伊雖然不是母腹所生，但他卻是按照人的樣子複製出來的，活出真正的人該有的樣子，一個勇敢的人，願意為自己與同伴的理想冒險，他熱愛自由的生命，想要延長自由的時光，他也是一個充滿理性之光的人，對抗不公義的人類，沒有被仇恨沖昏頭，沒有製造動亂，也不懷恨要毀滅這個對他來說，一個荒謬與無意義的世界，我們甚至可以說他愛這世界，熱愛作為一個人，所以他才希望延續自己在這世上的生命。他冷靜、務實地執行他的計畫，不像人類恐怖份子那樣因為保有自己的信仰，傷害自己的生命也傷及無辜，羅伊奮戰到最後一刻。
然而他也繼承了人的原罪，那就是不信任自己的造物者，並且從崗位上叛逃。然而，即使是這部分我們也可以替羅伊辯護，因為羅伊明白真正的上帝並不是造他的人，他和人類同樣，盼望永恆的生命，相信造物主應該是一個仁慈的父親，而不是滿足自己榮耀的冷酷暴君。
羅伊代表生來為奴的族群，我們可以想像古今中外的人類社會中最底層的群眾，他們的一生稱不上所謂的成功，因為奴隸沒有榮耀可言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主子的幸福，儘管奴隸能夠得到休息與安慰，在主子眼中只不過是技術上的需要，或是施捨，談不上是應得的權利。人不該為奴，所以，人被眾神所造若只是為了成為神的奴僕，這樣的眾神理當也是人要反叛的對象。羅伊見到他的生化之神泰爾時，尊稱他為「父親」，這表達了羅伊期望與神的關係，是父與子的關係，顯然泰爾讓他失望了。
羅伊在他死前救了他的仇敵，也就是銀翼獵人戴克，他選擇饒恕戴克，刺穿的手和領受的白鴿，這無疑是象徵福音書裡的耶穌圖像，電影透過羅伊效法基督，出於憐憫而不是榮耀，去饒恕、拯救了仇敵。基督信仰中神的兒子耶穌基督，是一個真正的人，祂出生在被奴役的國家，家世卑微、背負世人罪孽、宣揚赦罪的上帝是人們天上的父親，然而，人們要的是榮耀之神，不是受苦之神，世人瞧不起祂，與祂為敵、不接受祂、算計殺害祂、釘穿祂的雙手、折磨祂、羞辱祂。儘管如此，基督仍然選擇饒恕世人，賜下救贖。「何謂真正的人？」是人類的基因、善行、成就，還是羅伊手中的白鴿？
從羅伊手中飛向天空的白鴿
The End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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