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爸爸孫洪昇於民國十六年十月八日出生在山東青島,成長於苦難中的中國,他曾回憶因為日軍佔領青島,他和年幼的弟弟隨著父母成為難民,在幾個鄉村投靠親友避難,時常經歷飢餓和困苦,抗戰勝利以後他們才又定居在青島,民國三十七年,中共預備解放青島,爸爸加入國軍,並隨著部隊經由上海撤退來到台灣,他幾次提起那一段逃難的故事,常常是含著眼淚述說,他做夢也沒想過這一離開家,就永遠見不到家人了。
爸爸來台灣後,服役於空軍工程修護補給中隊,民國55年元旦結婚,陸續生了我們三兄弟,59年在距離新竹勝利堂不遠的日軍煉油廠遺址中,當地居民俗稱的大煙囪下面,靠著他的雙手搭蓋起我們一家住了三十多年的家園,和當時許多眷村家庭一樣,我們一家五口過著克勤克儉的日子,和媽媽一同辛勞地拉拔我們長大。爸爸他是個勤奮又愛家的男子漢,68年軍階上士退役,為了家計,在桃園電宰場當修車工人,後來陸陸續續兼差打零工,始終勤於工作不怕吃苦,一直到七十多歲,才從竹科員工宿舍管理員的工作退休下來,我從來沒聽他為生活艱難抱怨過,爸爸喜歡自己下廚,我們從小就常常吃道地的山東水餃饅頭,另外他也是個天才巧匠,DIY達人,我們家有各式各樣工具,他是木工、水電工樣樣精通,家裡的桌椅、衣櫃、門窗、重要的家具幾乎都是他親手打造,我記得我小學的時候,同學們流行玩扯鈴,我吵著要買,他就幫我做了一個扯鈴,真是太神奇了。父親是我見過最知足的人、並且正直良善、誠實和守法,我常記得他勉勵我說,我們人可以窮,但不能沒有志氣,街坊鄰居都很敬重我父親,因為他待人誠懇、謙和,爸爸是我小時候心中崇拜的偶像。
他不愛出遊,最大的享受就是慢慢吃晚餐,一邊喝個小酒,還有就是他最愛的京劇,雖然如此安貧守份,但我們也都知道他內心深藏的鄉愁,就像是許多來台灣的老榮民一樣,他這一生最深的期盼就是能回大陸老家,見到思念的奶奶,但是在開放探親前奶奶就過世了,我想這是他一生最深的遺憾,根據媽媽描述,探親時見到失散多年的弟弟,兩個老人家抱在一起放聲大哭;有一年我和大哥也陪他回青島老家探親,即使如此,我們很難真正體會他的心情,只能感嘆人生的無常。儘管他前後去老家探親好多次,但我感到他心中的遺憾是難以撫平的,我年少的時候很叛逆,常常挨他罵,但是被他罵最多的應該是政府官員和立法委員。
我們比較不知道的,是他從來不願多談的信仰,但這幾年他和我分享許多他的故事,爸爸大約在民國四十幾年就到天主教教堂參加聖經課程,五十三年於新竹的「聖母聖心主教座堂」也就是俗稱的「北大教堂」受洗,之後接受修士的訓練,據他說,原打算退役以後,要進彰化的一間修道院,成為修道士。不過感謝主他沒去成,不然就沒有我們了!因為天主教的修道士不能結婚,因為退伍前娶了媽媽,可惜之後換了幾個教堂,神父都不願意祝福他的婚姻,規定一定要帶太太一起來,他疲於面對這困難的問題,就漸漸地不再聚會了;但爸爸告訴我他這一生最要感謝神的,就是讓他娶到媽媽,生了我們三兄弟,而且他認為神在他的心裡,強調自己和某些出了教堂,就變另一個模樣的基督徒不同,從他的言談中,知道他對基督信仰有很深刻的反思,也熟悉聖經,他認為去教會應該像和「回家」一樣容易才對,因為主耶穌來就是要人可以回家,他的洞見讓我很感動,也提醒我在教會中,絕不要把難當的軛放在別人身上,害人有家歸不得。感謝主,五年前,媽媽在新竹勝利堂受洗歸主,爸爸為此很開心,後來我們一起陪他去教會,由牧師見證他對三一神的信仰。
爸爸最後這幾年,飽受一週三次洗腎的痛苦,這一年來身體更是虛弱,他常說準備好見主了,上週一主接他走那天,我到他的房間看到床邊櫃放著一本他愛讀的「靈命日糧」,翻開的那一頁標題是「正好足夠」,正好見證了他這謙卑和知足的一生,過去他心中一直想回大陸老家,但是在人生的最後,最盼望的是天上的家,我很想念他,但我知道將來會和爸爸在主內永遠團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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